如果麥子不死

在 「蔡國強泡美術館」的官方網站，欄目「蔡國強傳奇」裡面紀錄了他的輝煌，摘錄如下：連續多年被英國權威藝術雜誌Art Review評為「世界藝術界最有影響力的一百位人物」；2009年入選商業雜誌Fast Company「全世界最有創意的一百位人物」；美國紐約時報評為世界不可獲缺的藝術家；作品被大量寫進各式各樣的美國藝術史教科書；香港佳士得藝術拍賣 史上，創下華人當代藝術拍賣最高成交金額。另個欄目「爆炸的數字」裡，更寫說2008年《蔡國強：我想要相信》的回顧展，破紀錄成為紐約古根漢美術館觀展 人數次高的展覽。

這些繁複的述說裡，其中的關鍵字：最有影響力、最有創意、不可或缺、最高價、破紀錄……約略描繪出來一個當代華人藝術巨星的身影，因此也比較能明白為何北美館會以如同紅地毯作款待的姿態與緣由了。

但若仔細看蔡國強的經歷，還是不能不對他這樣迅速得到西方藝術界的肯定叫好，感到驚異與佩服；他以在華人祖宗遺產裡已蔚為永恆驕傲的火藥為題，創作出到現在仍為代表的「爆破計畫」作品系列，就先拿來作觀看。

這系列作品極多，一般人最熟悉的，應是北京奧運開幕式那彷似來自天外的29個煙火大腳印，以500米闊的步伐，空中橫跨過北京城中軸線，令人嘆為觀止。是的，蔡國強的作品保證能令人嘆為觀止，幾乎也一定巨大且聳動、直接回應這個語不驚人誓不休的時代價值。

他善於回應時代走向與西方主導的價值體系，是所以能迅速脫穎而出的特殊處。作品中無處不在地引用傳統的東方元素（火藥、山水畫、風水、傳說與典故等），並 轉入作為對西方當代議題（戰爭、對抗、種族歧視、保育等）的批判與嘲諷，在文化的解讀與誤讀間悠遊自在，政治正確性更是左右逢源，彷彿對薩伊德視為必死絕 症的「東方主義」，提出了「被殖民者」如何生存與反擊的錦囊妙藥。

蔡國強的聰明、自信與努力，昭昭可見。他對政治與權力批判不遺餘力，卻又是極受政商權力者支持與接受的藝術家，既是體制外的攻擊者、又是體制內的蒙寵者，身影惚恍難於辨明。

而這種猶疑兼遊移的模糊兩難，也是蔡國強最值得探索處，因為他雖然喜歡討論文化、政治與現實，但卻又隱約露出一種不願相信的虛無距離，一種文人自清的冷眼 旁觀，雖然以之為名，卻拒絕投身信仰。這種不相信的輕忽與懷疑，事實上也給了他一種靈活的自由度，因此可以瀟灑地將作品轉成巴赫金所提到源自民間節慶的 「狂歡文化」性格，正也迎當代藝術所好。

蔡國強來自福建泉州，對台灣一直有著某種友善與好奇的互動，或因此我們才能見到這樣宏大規模的回顧展，在台北堂堂出現來（雖然這也引起紛多議論與猜測）。 這部分暫且不表，回歸藝術來看，我覺得蔡國強的確展示了一種新景觀與新視野的可能，也讓我們見到當代藝術家的一種新定義方法。

我對蔡國強有絕對的尊敬。但也有我的懷疑，因為對於他的信仰以及本質何在，還是不能明白清楚見出來，也不能完全相信。

於我，藝術不只是嬉戲與鬥智，更關乎本質與信仰。

（本文作者為元智大學藝術創意系系主任兼藝術管理所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