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麥子不死

沒有母親的大眼睛白皮膚，也沒父親的挺秀的鼻子，豐而小的嘴唇，不像父家也不像母家，上一輩上上一輩的親戚也沒長得像的，怪不得我小時老被懷疑是撿來的。

有對才子佳人生一對兒女，大女兒因皮膚很黑長得不美，母親認為是抱錯的，因此疼小兒子不疼女兒，後來女兒越長越像父親，非常會念書，又很乖巧懂事。

好在沒還回去。

另一對朋友四十歲未生育，收養一個男孩，疼得像親生寶貝，不意幾年後生出兒子，養子開始學壞，為了這養子，他們毅然決然賣掉台北市區的房子搬到鄉下，只希望養子變好。這對朋友都是高學歷高收入，對孩子教養非常用心，也很疼小孩。但養子卻跑回去找親生父母，發現他們的環境很糟，而且孩子太多照顧不來，於是又跑回來；養父母為他準備好讀大學跟出國的教育基金，但他不愛念書，還連帶教壞弟弟。

他早早地結婚，爸媽把主臥讓給新婚夫妻，小倆口常赤身露體在家裡走來走去。朋友常對我埋怨：「像野獸一樣。」

收養到跟自身差太多的小孩，也許偶爾會後悔吧。

另一對法國人夫妻，生了一個獨生女後，因為喜歡孩子而收養好幾個小孩，而且都是有色人種，他們不挑漂亮也不挑血統，更需要愛心與包容。因為孩子，他們學會多種語言。

能愛非親生的孩子更是偉大的愛。

我是父母親生，卻像被抱錯的孩子。

小時候的照片慘不忍睹，小眼睛，三角臉，塌鼻子，長相如羚羊掛角，無跡可求。

直到二十歲變漂亮，眼睛突然變大，五官細緻，才有人說像父親。

我想是隔代遺傳了誰，或是好幾代的複合體。

小時候的我看來鈍鈍的，語言反應遲緩，像自閉症小孩。

時時感到有人監視，周圍的人充滿敵意，對世界有著戒心。活在沒有愛意的家庭是很可怕的，大家庭生活很變態，你爭我奪，到處是敵意。我的臉就是那個家的陰影寫照。

我就像陰邪不懷好意的侏儒，像《錫鼓》中不斷窺視成人世界長不大的孩子。

怪不得他人，有人是天生來造反的，我要生到這樣的孩子，可能也不喜歡。

我是那麼希望得到愛，得到的卻永遠是冷漠或斥責。

二十歲開始正式發表作品，學會跟這個世界和平共處。臉開始找到自己，變得柔和甜蜜，但我知道陰暗的本質不變。

書寫是慢慢找回散碎的自己，也是愛自己愛他人的特殊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