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我試著提出兩個問題:「那位年輕人以自然科學的研究方法,尋找台灣雲豹,你以為如何?」「台灣還有雲豹嗎?」小獵人並不吭聲,低頭想了許久後,用很原住民的方式,悠然地回答我,「今天晚上,我去作夢看看,明天再告訴你答案。」……
2006年,你和一位我的舊識裴家騏,共同具名發表了一篇有史以來最深入翔實的台灣雲豹報告。 你們整理了相關文獻和訪談,發現絕大多數雲豹的殘留物,都是太平洋戰爭前就存在的。還有些毛皮和牙齒,代代相傳,甚至都擁有上百年存藏的歷史了。至於目擊到台灣雲豹的紀錄,多半也是非常早期的記憶。 其次是野外實際的調查結果。三年多來,從海拔一百多到三千公尺,超過五百天以上、二百多人次的山野苦行,設置了將近四百個自動照相機調查點,拍下一萬三千 多張動物的照片。還有,費心設計的二百多個毛髮氣味站。幾乎搜遍了大武山區和雙鬼湖區,卻一次也沒有台灣雲豹的任何蹤影。 經過種種嚴謹的分析比較,這篇報告的最後,你們推論:台灣雲豹極可能已經滅絕。追尋雲豹的不可能任務,終告一段落。台灣雲豹雖未尋獲,但你在大武山長期觀察的事蹟,經過口耳相傳,早成為年輕一代野外探險的傳奇。 但我一直杌隉不安,很好奇你的雲豹觀察就這麼結束了嗎,我們有無可能更進一步,在這個台灣最詭譎的野外探查裡,找到更大的生活意義? 比如,就讓雲豹消失也好,或許牠的消失無蹤,反而是一個更具體存在的方式,讓後世人對生態環境更有反省的決心。每隻雲豹都意味著,其下大片森林區塊的完整和成熟。牠們的滅絕更讓我們驚心,台灣林區的日漸脆弱。 ●
小獵人早年在都會當工人,後來厭倦都市生活,決心回到部落。但是,回到新好茶後,依舊悶悶不樂。為何呢?原來,心裡懷念的還是舊好茶孩提時代長大的家園。傍著大溪旁的新好茶,彷彿漢人平地家園,並無山上的風光。 於是,他再次啟程,跟老婆回到山上老家,希望在母親生孕他的地方,重新以己之力,搭蓋一間心目中理想的石板屋,日後在舊好茶安定下來,過自己想要的簡單生活。 小獵人聽完我敘述你尋找雲豹的故事後,默然不語。我試著提出兩個問題: 「那位年輕人以自然科學的研究方法,尋找台灣雲豹,你以為如何?」 「台灣還有雲豹嗎?」 小獵人並不吭聲,低頭想了許久後,用很原住民的方式,悠然地回答我,「今天晚上,我去作夢看看,明天再告訴你答案。」 他這麼說,我滿頭霧水。但既然要回答,我也不便再講什麼。 當夜在石板床橫躺,我並未安然入眠。半夜醒來二三回,只見月光下,窗口外龐然的大武山巍峨矗立著。心裡還想著,不知小獵人作夢了沒? 隔天早上,我去拜會他。他正帶領一群南部生態團體的成員,沿著部落的巷道間導覽。他看到我了,繼續忙著解說。 我也不便發問,只跟在後,默默地聆聽他解說部落的種種往事。一路尾隨,走到他獵人爸爸居住的石板屋前。魯凱族人有二個父親,一個是生養他的,一個是教他打 獵的。小獵人突然跳上院埕前獵人爸爸習慣休息的大石頭,伸手指向旁邊的另一顆,對每一個人說,「昨天晚上,我的夢裡,雲豹來到這塊石頭趴坐。牠告訴我,今 天將是好天氣,可以出去打獵。」 小獵人講完後,也沒看我,繼續對眾人解說舊好茶的生活趣事。我了然,這段話專門是在說給我聽的,而且已經間接告訴了我答案。 小獵人說完繼續往前,眾人繼續尾隨。只留下我,走上他剛剛站立的石頭,望著他手指的大石,再回頭望向大武山,突然又想到你。 我為什麼去找雲豹?牠是一座原始闊葉森林的最上層的掠食者。透過牠的存在,我們可瞭解整個森林的狀態。當森林出現了傾斜的狀態,牠通常會是最早消失的。反之,如果能夠確保牠們族群的存活,在同一種環境中,其他生物的生存大概也不成問題。 十多年後,我們再次重逢,你坐在我對面,一個暫時蟄伏的林務研究單位裡,如是熱切地述說著。稚氣的臉龐猶然煥發著對這塊山林的炙熱關懷。你仍如過去的執著、純真。 言談間,有時我還看到了最後一隻雲豹,悄然劃過你的眼眸間。更彷彿回到了北海岸,繼續那一天初見面的場景。 (下) 附記:雲豹分布於尼泊爾、印度北部、中國大陸南部、台灣、中南半島、蘇門達臘和婆羅洲。根據最新的分類,全世界有二種:Neofelis nebulosa和Neofelis diardi,其下又各分成三個和二個亞種,台灣雲豹(Neofelis nebulosa brachyurus)是所有雲豹中最稀有最瀕臨滅絕的。 【2010/05/17 聯合報】 |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