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報╱楊照】
2011.04.07 03:30 am
 

 

故事與新聞/打破、吹襲、燒毀,然後給我新生

這塊最初的原爆點,有一個奇特的名字,叫「Trinity三位一體」……

1945年7月16日,一個值得記憶的日期。人類歷史從那天開始,揭開了一個全新的階段。從那天之後,人類擁有了原本以為只有想像中的神才有的能力──毀滅我們自己所賴以存在的世界的能力。

在美國新墨西哥州歐斯鳩拉山(Oscura Mountains)下,第一顆原子彈試爆成功,留下了一個半徑大約八百公尺的圓形洞坑。原子彈爆炸的瞬間,這個區域內的所有植物,所有動物,在高溫中徹底消失了,或者該說,幾乎徹底消失了。

爆炸過後,科學家回到現場,發現地面上覆蓋著一層奇異的物質。綠色,帶點油亮的物質。剛開始沒有人知道那是什麼,也無從確切分析出其中的成分。慢慢地,有科學家理解了:那是一種新的礦物質,當泥土、水、動物、植物,所有的東西在核爆中被捲入那恐怖得美麗、美麗得恐怖的蕈狀雲中,透過地獄般的高溫混合,就產生了這樣的新物質。那是原本存活的生命,留下來僅有的一點點痕跡。那也是人類取代上帝角色,在地球上創造出來的新東西,過去從來沒有存在過的「人造礦物」。

這塊最初的原爆點,有一個奇特的名字,叫「Trinity三位一體」。命名的人,是物理學家歐本海默,他是負責研製原子彈的「曼哈頓計畫」的主持人,他引用的是英國詩人多恩(John Donne)的十四行詩〈擊動我的心,三位一體的上帝〉,詩中有這樣一句:「打破、吹襲、燒毀,然後給我新生。」

除了多恩之外,歐本海默還讀波特萊爾的詩。據說在探查「三位一體」地點時,他口袋裡帶著波特萊爾的《惡之華》。另外他精通梵文,以梵文閱讀印度古史詩《薄迦梵歌》,第一顆原子彈爆開來,歐本海默心底浮出《薄迦梵歌》的句子:「我化為死亡,世界的毀滅者。」

歐本海默明白,解放核子能量,具備介於人與上帝之間的曖昧性質。他更明白,在他自己手中,釋放了多麼龐大的毀滅可能性。人僭越去做上帝的事,因為有一場拖了五年多的戰爭有待解決,只有靠更大的毀滅恐嚇,才有辦法阻止已有的慢性毀滅過程。

二十一天之後,歐本海默他們在新墨西哥州沙漠製造出的原子彈,在日本廣島上空爆炸;再過三天,另一顆原子彈投在日本長崎。核分裂在最短時間內,變成了人類能夠控制的能量。

今天的福島核災,全世界的核能狀況,軍事與和平用途的發展,都源自那一天,而那一天產生的興奮中夾帶驚懼的感受,經過了六十多年,還留在人與核能的關係中,沒有真正改變。

【2011/04/07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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